馬克思為何一開始支持太平天國運動 之后就不支持了呢?
彼岸花
史景遷的《太平天國》在漢學界當中流傳非常廣的,他與歷史學家所研究的太平天國的角度有所不同,史景遷無心撰寫一部巨細靡遺的天平天國通史,也無意闡述太平天國這場運動的宗教信仰。而他更感興趣的是研究洪秀全的精神世界,稱洪秀全及其信徒是在一種“天啟式的靈視”之中步入了這場十九世紀的大浩劫運動。所以他的寫作用意在于提供一個清晰有序的脈絡,了解洪秀全的內心世界,以及他對基督教教義的利用和解讀。
說起來很有意思,2012年底和2013年年初同樣有兩本關于太平天國的圖書出版,兩位作者都是史景遷的學生:一本是耶魯大學歷史系教授裴士鋒(StephenR..Platt)的《天國之秋》;另外一本是霍普金斯大學的副教授梅爾清(TobieMeyer-Fong)的《浩劫之后:太平天國戰(zhàn)爭與19世紀中國》。兩本書對太平天國有一個基本的定位,太平天國既不是叛亂,也不是革命,而是一場“內戰(zhàn)”。裴士鋒在訪談中解釋說,到底是農民起義,還是革命,還是內戰(zhàn),這些術語的選擇反映的是歷史學家個人判斷,也就是站在其中一方判斷誰對誰錯。如果把這場運動稱之為“太平叛亂”,毫無疑問是站在清王朝一邊。這個概念暗示著太平軍是罪犯,他們應該為戰(zhàn)爭中全部的暴力負責。但另外一方面,如果稱之為“起義”或“革命”,那就是站在了反叛者一方,認為太平軍是對政府殘酷統(tǒng)治的反叛。而用“內戰(zhàn)”這個概念,它能準確描述這場中國內部戰(zhàn)爭的規(guī)模和力量對比。這兩本書處理這場內戰(zhàn)的方式也不同,裴士鋒對《浩劫之后》給予了很高的評價,說“梅爾清對于19世紀中國戰(zhàn)時和戰(zhàn)后體驗的開拓性研究是一部稀有的學術著作,它不僅在知識層面,也會在情感層面,產生深刻共鳴。正因其感傷力和洞察力,使這部著作具有思想觸動性、心靈震撼性,以及最重要的眼界開闊性”。這是因為《浩劫之后》把寫作的著重點放在了戰(zhàn)爭之后的日常生活和普通人身上,從不同人,士人、士兵、婦女、兒童、官員以及變節(jié)者等等視角上,梳理了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內戰(zhàn)之一的不同體驗和記憶。在梅爾清看來,不論是短期還是長期,太平天國戰(zhàn)亂對個人的影響絕不遜色于其對政治的影響。
裴士鋒處理太平天國的角度又是另外一種方式。與史景遷相比,裴士鋒借用了他的用故事講述歷史的敘事手法,用很多信服的細節(jié)來陳述和還原歷史過程。但他寫作中最關心的問題是,在這場慘烈的內戰(zhàn)之中,西方人視域中對這場戰(zhàn)爭有何認識和看法;這場內戰(zhàn)納入到當時的全球文化視野中,又是什么樣的:“撰寫此書的目的之一,是協(xié)助恢復中國十九世紀時在世界上應有的位置。中國不是個封閉體系,全球化也談不上我們有時以為的晚近現(xiàn)象。大清帝國透過貿易深深融入世界經(jīng)濟,因此,中國這場內戰(zhàn)與地彼端的歐美有千絲萬縷的糾葛,受到外界即時的關注?!?/p>
他在書中提及一個重要的論點就是,太平天國與當時的美國內戰(zhàn)南北戰(zhàn)爭并列,都是十九世紀不可忽視的戰(zhàn)爭,對英國尤其重要,因為這兩個國家都是英國當時最重要的貿易市場。書中另外一個核心的觀點就是,英國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,就是跟清王朝合作,打敗了太平天國。按照當時首相帕麥斯頓的說法,英國介入鎮(zhèn)壓太平軍,重啟中國貿易,可以大大彌補在美國內戰(zhàn)中的經(jīng)濟損失。否則,按照中國數(shù)千年一治一亂,一亂一治,王朝更替的方式,清王朝很可能早被代替。太平天國的失敗,至少讓中國的現(xiàn)代化進程延緩了五十多年。但是這種觀點仍然會受到質疑,就算太平天國代替了大清帝國,是否就意味著他們會向全球市場開放?雖然他們有著相似的宗教,但是我們總能發(fā)現(xiàn),太平太平天國的宗教與西方的基督教教義有著本質的區(qū)別,洪秀全在戰(zhàn)爭后期的一系列行為已經(jīng)證明了,他不是一個真正的信仰者,他不過是利用這種膚淺的中國式的教義來完成自己神化地位,他與其他閉關鎖國的中國人并無多大不同。
馬克思曾經(jīng)對太平天國給予了高度的贊揚,說中國連綿不斷的起義已經(jīng)匯成了一場巨大的革命洪流,不管這樣的起義原因是因為宗教的還是民族的。但是隨著事態(tài)發(fā)展,在太平天國后期,馬克思的對它的看法發(fā)生了逆轉,在1862年《中國紀事》中,馬克思寫道:“在這次中國革命中,奇異的只是它的體現(xiàn)者。除了改朝換代以外,他們沒有給自己提出任何任務。他們沒有任何口號。他們給予民眾的驚惶比給予老統(tǒng)治者的驚惶還要厲害。他們的全部使命,好像是用丑惡萬狀的破壞與停滯腐朽對立,這種破壞沒有一點建設工作的苗頭?!蔽恼碌慕Y尾,馬克思更是把太平軍與比作中國的魔鬼,并說這類魔鬼是“停滯社會生活的產物”。這中間,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,讓馬克思的思想有了如此重大的改觀?
《天國之秋》的寫法上十分奇特,與他的老師史景遷選取的洪秀全的精神世界不同,裴士鋒是從太平天國的中后期開始涉入,選取的也是第二號人物干王洪仁玕,除了短暫提及洪秀全,其他東王楊秀清、忠王李秀成,都提及很少,全書甚至沒有提過西王蕭朝貴,重要主角曾國藩也到第六章才現(xiàn)身。裴士鋒選取的時間是以洪仁玕1853年逃到香港當傳教士助理開始,以洪仁玕1864年遭清兵追補結束。洪仁玕的特殊性在于他曾在香港與眾多傳教士有著密切關系,而當很多傳教士意識到,太平天國的第二號人物干王就是他們曾經(jīng)交往的傳教士助理,他們以為這是一次可以把基督教傳到內地的好機會。傳教士對太平天國有著這種同情,而這種源于同一信仰的同情,影響了西方人對當時大清帝國和太平天國的不同看法。但也正是這樣的一群傳教士,當他們深入到中國內陸,深入到太平天國的統(tǒng)治區(qū)域,接觸到太平軍的領導層之后,他們才意識到,雖然都是信仰基督教,但是洪秀全的基督教絕非他們認同的西方基督教。而且在這種宗教信仰的背后,是一群烏合之眾組成的軍隊,他們燒殺搶掠,無惡不作,與腐敗的大清帝國并無二致,書中有很多戰(zhàn)爭后的廢墟和殺戮的場景,令人感到不寒而栗。
如果說太平軍與中國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軍有什么大的區(qū)別,除了宗教信仰這一點之外,最大的區(qū)別是這一起義是發(fā)生在近代,發(fā)生在閉關鎖國被外來者打破之后,發(fā)生在鴉片戰(zhàn)爭之后,這就意味著中國再也不是原來自滿自足的個體,從此有西方的勢力的干涉,中國發(fā)生的一切都與世界有了密切的關聯(lián)。裴士鋒在《天國之秋》中借用英國領事(Thomas TaylorMeadows)米迪樂的《中國人及其叛亂》一書的觀點,認為數(shù)千年這個國家的發(fā)展就是因為,中國人尊敬成功的叛亂,把那視為天意的展現(xiàn),叛亂是為了實現(xiàn)上天保住和平、秩序、安穩(wěn)與繁榮的意志。如果沒有鴉片戰(zhàn)爭之后西方勢力的干涉入侵,這場叛亂也可能失敗,然后精心醞釀著下一次叛亂,直到推翻搖搖欲墜的大清帝國,要不就是代替大清帝國,太平天國成為一個新的帝國。按照英國人的最初的預想,他們可以扶持太平軍,通過這種方式打開中國的貿易市場。但是,當這種扶持并不奏效之后,他們選擇了扶持曾國藩和湘軍。但是戰(zhàn)爭結束之后,最終的回報同樣沒有達到預期。
裴士鋒在《天國之秋》寫到:“事實表明,這場戰(zhàn)爭的結束,反倒是上海遭殃的開始。首相帕麥斯頓勛爵認為,英國出手助清廷對付太平天國,將提升英國在華的利潤,后來的發(fā)展的確如他所料,只是原因并非他所認為的那些。事實上促進英國對華貿易的不是和平的降臨,而是戰(zhàn)爭的繼續(xù)……戰(zhàn)爭期間的榮景為漫長衰退所取代,英國兩大商行在衰退期破產。諷刺的是,任何人——特別是帕麥斯頓——都未能體察到,讓中國恢復暗安定其實從不符合英國的利益?!睉?zhàn)爭所帶來的利益遠遠高于和平時期,所謂戰(zhàn)爭不但是政治的繼續(xù),也是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的需要。當然,只要不是自己國家的的戰(zhàn)爭就好——別的地方的戰(zhàn)爭總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利潤,這也許就是戰(zhàn)爭永無休止的緣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