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物館為什么禁止使用閃光燈?
元芹子
為了保護文物
太強的光線會對博物館里的一些脆弱文物有傷害,尤其有機質文物和帶有色彩的文物,在博物館昏暗的光線下性狀保持相對穩(wěn)定時,突遇閃光燈,光線驟然增強,對這一類文物往往是有致命危害的。
萬物生長靠太陽,因為陽光蘊含著能量。其實所有的光都是如此,也正是這些能量成為文物老化的罪魁禍首之一。其中最致命的可能是光化學反應:在這些能量的作用下,文物表面的分子或者分解,或者和其他物質反應,從而失去了原本的特征。
不過,在光的例子里,能量并不是平等的。光傳遞能量時并非連續(xù)的,而是分成一個個的小能量包,每個包對應一個“光子”。越藍的光,每個光子的能量就越大,通常而言造成的光化學破壞也越大;而就算總能量相同,越紅的光,造成的光化學破壞也較小。不嚴格地比喻說,這就像被普通網(wǎng)球分別砸一百下沒有事,而被一個百倍質量的超級網(wǎng)球砸一下可能就要出事。所以,關注光對文物的影響,需要注意兩件事情:一是光攜帶的總能量大小,二是其中多少光子是高能的,多少是低能的。在討論展出文物時,前者可以用“照度”來近似,而后者可以用“色溫”來近似。
嚴格地說,衡量光的能量,應該用輻射功率。但是日常環(huán)境中我們接收光的最主要儀器就是我們的眼睛,最常用判斷標準就是眼睛感受到的明亮程度,所以在討論可見光的時候我們常常會使用“照度”——把光強折合為人眼感受到的亮度。類似地,衡量光子能量分布,嚴格說應該用光譜信息。但博物館和攝影一般不會使用什么奇怪的光源,而普通光源很多都可以用理想的黑體來近似。所以這里我們用黑體的對應溫度——“色溫”來近似描述光子的能量狀況:每種情況下的光源都會發(fā)出能量大小不一的各種光子,但是色溫越高,高能光子越多,光化學破壞力也越大。
在純粹的黑暗中保管文物當然最理想,但這樣就失去了文物的教育和審美意義。好的博物館會嚴格控制館內光源,既能讓參觀者肉眼看到重要細節(jié),又能盡可能延長文物的壽命;但再好的控制,面對外來的閃光燈也會化為泡影。那么,拍照時的閃光燈會發(fā)出怎樣的光?是否超過了展品的耐受能力呢?
以最常用的氙氣閃光燈為例,為了更詳細地了解它的發(fā)光性質,我們結合氙氣閃光燈的發(fā)射光譜加以討論。圖中可以看出,除可見光區(qū)(400 nm - 700 nm)外,氙氣閃光燈還有兩個明顯的發(fā)射區(qū),分別在波長更短、能量更高的紫外光區(qū)(200 nm - 400 nm),和比紅色光波長更長,具有明顯熱效應的紅外區(qū)(700 nm – 1200 nm)。
那么氙氣閃光燈是否符合要求呢?首先看色溫。作為陽光的絕佳替代品,氙燈的色溫與其相近,一般在6200K左右,這已經(jīng)超過了對光有一定敏感度的藏品的要求了。作為閃光燈的氙燈發(fā)光時間雖然很短,但在距離物品2米處時,其瞬時照度可以達到上萬勒克斯——這顯然遠遠大于藏品所能承受照度值。紡織品為何如此容易“見光死”?多彩的織物依賴于各種染料。正所謂“成也蕭何,敗也蕭何”,染料本身的脆弱,也使彩色織物更加難以保存。造成染料如此“嬌弱”的原因很多,“光漂白”便是罪魁禍首之一。顧名思義,染料的光漂白就是指染料在光照作用下發(fā)生褪色。這其中的機理較為復雜,但多數(shù)研究表明,染料光漂白可以分為染料的直接分解和氧化分解兩種途徑。直接分解一般需要能量較高的紫外光,發(fā)生條件稍顯苛刻;而氧化分解途徑,或者說光促進氧化途徑,因為對光的要求不高,再加上無處不在的氧氣在其中“為虎作倀”,在平常條件下就很容易發(fā)生。根據(jù)被光活化后,染料分子如何與氧氣反應,光促進氧化途徑又可以分為兩種。第一種途徑是光通過染料活化氧氣,被活化的氧氣再反過來把染料破壞掉。為了更好地了解這兩種途徑,我們需要先引入一個概念——能級。為了簡單理解,我們可以把能級看成是不同高度的樓層。俗話說,水往低處流。分子其實也都喜歡在穩(wěn)定的最底層呆著??墒?,一旦有了光照,染料分子會吸收合適的光能,紛紛蹦上更高層。而另一方面,平時沐浴在氧氣中的我們歡蹦亂跳的,可能會覺得氧氣很溫和。其實,這是因為氧氣一般都是三線態(tài)氧——處于底層狀態(tài)的氧氣。通常情況下,光照很難讓氧氣“嗨”起來,而吸收看光能,蹦上高層的染料分子,恰好扮演了能量傳遞者的身份——它們慷慨的將光能送給氧氣,自己則退回到底層。而獲得能量的氧氣一步登天,搖身一變成了能量更高的單線態(tài)氧,露出了殺手的本來面目。這單線態(tài)氧簡直是白眼狼,回過頭來就把染料氧化得干干凈凈。另一種光促進氧化途徑則來得更加直接。前面我們說到,分子可以登上不同的樓層。其實更微觀的來看,分子內部也是有著不同的樓層,而房客則是一個個的電子。電子本來都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從低層到高層住著自己的房間,光一來,情況就不同了,電子在吸收光能后,會跳到更高的樓層。如果這個不安分的電子再跳回原來的房間,并把吸收的能量以其他方式釋放出去,比如光,那么一切安好;但是,氧氣的出現(xiàn)使得不安分的高層電子有了新的去處——被光照活化的染料分子會將電子移交給氧氣,自身則被氧化為自由基正離子,而氧氣則被還原為自由基超氧陰離子。自由基超氧陰離子可以說是結合了自由基的活潑和氧的強氧化性,是個瞪誰誰懷孕的惡魔。在這個惡魔面前,染料分子丟盔棄甲,被分解殆盡。
盡管古代沒有那么豐富的人工合成染料,人們還是從大自然獲得了種類繁多的天然染料,比如靛藍(吲哚類)、花青素(類黃酮類)、紫草素(醌類)、小襞堿(生物堿類)等,其中的靛藍染料有著非常悠久的使用歷史。古代的靛藍染色依靠的是從植物如藍草中提取的汁液。在染色過程中,除了會生成靛藍以外,還常常因染色時溫度、pH值的變化,產(chǎn)生靛玉紅——一種與靛藍結構相近的分子。而有研究發(fā)現(xiàn),主波長為365 nm的紫外燈對染料中的靛玉紅有明顯的降解作用。另外,靛藍染料中的靛藍胭脂紅(只比靛藍多了磺酸根,除了增加水溶性以外,基本結構和性質和靛藍差不多)在紫外燈和氧氣的作用下,也會很快發(fā)生氧化分解,生成靛紅磺酸。
光,讓繪畫“黯然失色”
織物常用各種有機染料來增添色彩,而另一個彩色世界——繪畫,還會使用各種無機顏料,比如鉛白,朱砂等等。那么,使用無機顏料的藏品,如油畫,是否能逃過閃光燈的追殺呢?遺憾的是,不能。舉例來說,亮黃色的繪畫顏料中會使用一種叫做硫化鎘(CdS)的成分,這種成分因其著色力強、穩(wěn)定性以及顏色鮮亮,而廣受畫家們的歡迎。莫奈、梵高、畢加索等繪畫大家的作品中都大量使用了這種顏料。但是在可見光的作用下,硫化鎘中的硫會被逐步氧化成硫酸根。這個過程還是可以用之前提到的能級模型來解釋:光照會住在硫化鎘中的電子房客趕到更高的樓層中,而一旦有空出來的房間,原本住在硫中的房客就會趁虛而入。結果就是硫失去電子,被氧化為單質硫,而單質硫很容易被氧氣氧化為硫酸根,最終使顏料被完全破壞。管中窺豹,可見一斑。上面看的這些例子,也只是為大家展示了光照對藏品破壞這只花豹身上的一塊花斑。而光照對藏品的破壞又何止這一種——紅外光雖然能量較低,但是其顯著的熱效應可以加速紙張、木器等纖維素豐富的藏品脫水開裂;而有機藏品,比如動植物標本、骨器等中富含的羰基、芳基等發(fā)色團,同樣可以在光照的條件下被激發(fā),發(fā)生氧化,或干脆直接被分解。
閃光燈一次小小的閃爍,肯定不會像實驗室中的模擬條件那樣苛刻,但是日積月累的傷害卻足以產(chǎn)生水滴石穿的效果。為了歷史的厚重可以千百年的傳承下去,請關閉閃光燈,小心翼翼地欣賞那些珍貴的藏品吧!